第十章 惊惧
元祈不似往常般与人对弈,只是在摆着古人棋谱,看那书卷,已是极为古旧,却仍是清爽的一尘不染,显然主人极为爱惜。
她低低呢喃着,一步一步的,退着走回自己的寝宫。
晨露想起御花园那位何姑姑,她所种的几味毒物,就比这高明多了,无色无味,天下间几乎无人可以觉察。
皇后拂袖而去,这宴席也就显得尴尬没趣,众妃都是人精,看着不是事,随便哼哈敷衍了几句,也各寻由头告辞回去。
一直到晨露告退,皇帝仍有些失神,仿佛沉浸在什么里。
“若是这不重要,那么,什么才是最重要的?”
“晨露……朕果然还是小瞧了你,你对毒物药解很有造诣,看来朕让你住在畅春宫,真是选对了人。依你看,这次?”
她轻轻挣脱了梅嫔,清晰的,缓慢的说道:“娘娘,请你冷静!”
晨露晚上回来,已是已时,她沐浴过后,正要上床。
“皇上,我曾说过,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。我并不习惯这种单纯防御。”
……
她伸手,抱住晨露,就象扯住了救命稻草,低喊道:“姐姐,求你救救我!”
元祈只觉得一阵清凉,些微烦乱立时消散,整个人,如同浸在寒潭之中。
梅嫔仿佛在一瞬间,领悟了自己的处境。
……
“岳姑姑,你把那包安胎药扔掉吧,改日请皇上换太医重新开过方子,再请人验过,让几个可信的亲手配药。”
虽然残忍,可是她希望,这懵懂纯真的少女,能彻底明了,自己是在怎样的一个世界。
她打开门,只见一人身着白色单衣,头发蓬乱,就那样,呆呆的,立于月下,就象幽魂一般。
元旭……你且瞧着,这朗朗乾坤,我将亲手颠覆!
那清冽沉静,如冰雪般晶莹的黑眸……
从午后到掌灯时分,这段“会宴风波”已经以暴风般的速度传遍了后宫。
“这……这不可能呵……,那药丸都是老奴我用银针一一验过的!”
宫墙无语,一如千古。
皇帝的笑容越发锐利,那明显的恶意,让人揣测到,他是想起了一些不快记忆。
梅嫔尖叫一声,茶盏当啷落地,她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终于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“哦?”
三千佳丽,一颦一笑,一悲一喜,荣辱浮沉,只系于你一身……
无形的威压,只在这一眼之中。
“姐姐,我好害怕,一闭眼,就想起今天的事……宴席上,大家笑得都很假,很怕人……我以为光吃不说话就可以了……可是!她们居然要害我!!”
夜已深,晨露从乾清宫退出后,也不坐宫车,一个人独自行走着。
而皇后宴席上,那道松子鱼露里,就混有那种根煎熬成的汁水。
梅嫔和岳姑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她看了看皇帝,知道对方仍在考究自己,就继续说道:“药丸那边,若是追查太医,他不是失踪,就是自尽。而皇后的宴席呢,更加不好办。我敢肯定,包括皇后在内,每个人的小碟里,都有那种根的汁水——那么,究竟能把谁当凶手办呢?皇后?她那个厨师是新请的,她也一定会叫屈:没有人会明显到在自己宫中害人——谁都会如此作想。”
晨露站在如水的月下,在二十六年后的一日,向着陵墓里的某人,问道。
晨露简直要叹息,救?在这个后宫里,谁又能救谁?
元旭……这就是你要的吗——
一顿春日会宴,以意兴索然,马虎告结。
夜凉如水,映着她娇小的身影,逐渐远去。
梅嫔用的药丸,没有丝毫害处,只是在其中,加了极为少量的一味奇香,它本身毫无作用,若是遇上一种植物的根,就会在人体内化作剧毒,慢慢使人虚弱而死。
“可是,我的真的不想死……爹、娘,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到这吃人的地方!!”
她们踩着同伴的尸骨平步青云,可曾害怕,可曾愧疚,以至,暗夜梦回,一时惊噩?
晨露想了想,石破天惊的,答了一句。
这些十几岁的少女,才抛去了家人的娇宠,进到这金碧辉煌,又暗无天日的宫中,是经过怎样挣扎,才学会了,微笑着,以美丽的手指,去扼杀别人的希望和生命?
晨露点到为止,看着一老一小的恐惧表情,正想好生劝慰她们回去,就听到门外禀报,奉天子诏令,宣她觐见。
她看着四周,清幽月色下,宫墙如千年万年般矗立,里面隔断的,是灯火辉煌,莺歌燕舞,还是凄清惨淡,冷宫独守,亦无人得知。
她看着少女狂乱惊慌的眸子,缓和了声调:“我会尽量注意你的安全,可是,娘娘,在这世上,没人谁,可以一生一世的救你,保护你。”
但,他的眼里没有笑意,只是深不见底的冥黑。
皇帝居然笑了,温和俊美的脸,因这一笑,让人如沐春风。
今天的一幕,在见惯黑暗血腥的她来说,简直不堪一提。
“娘娘……?”
晨露听着他这危险刻薄的言辞,很是荒谬的,竟是从心里生出知己之感。
齐妃简直是眼前一亮,她提高声量这么一句,顿时全场都看向此处。
但这欢声笑语背后,由纤纤女子们主导的阴谋和杀机,仍是让她黯然。
“梅嫔那边,这几日你还要照看着。”
那是小心翼翼的,却又隐忍的急促,仿佛含着极大的恐惧。
“姐姐……你一定要救我……你知道是谁下毒吧……你快去禀告皇上,他会救我的!”
元祈听了这大胆言辞,也不动怒,只是有些烦躁:“你那日的豪言壮语到哪里去了——你不要推辞,这份差使非你莫属。若是缺人手,瞿卿那里随你挑就是!”
最后的话,斩钉截铁,毫无回旋余地。
晨露闻言,深深的看了他一眼。
门棂上,有轻微的敲击声。
整个半天,晨露的耳边没了清净,她被追问不过,叹了口气,终于开口。
她越发来了兴致,对着晨露道:“尚仪,我见你方才制止梅嫔妹妹,不让她吃这松子鱼露,莫不是……”她微笑着,加重了语气:“这菜里,有什么不妥?”
乾清宫
“皇上,犯人是谁,其实并不重要。”
晨露仍是自若如初,完全不受影响:“皇上,您又何必明知故问,若是真能揪出真凶,我想您肯定会乐意为自己去掉一道障碍——可是,这次,您失望了。”
是梅嫔。
元祈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,深邃黑眸中看不见任何情绪。
可惜,只是不易……并非不能。
什么?!
她的目光不再狂乱,慢慢的,黯淡下来。
她秀丽小脸一片惨白,手中的茶盏摇摇欲坠。
手段高下,立时就可以看出。
几重哀伤,几重悲愤,到最后,化为决绝的愤怒。
“今日真是热闹……”他微笑着对晨露道:“朕这些后妃,一个个贤良淑德的了不得,又是大大的才女,如今连《本草》也嫌太浅,配起上古偏方来了!”
若是让那些平日以为他“宽和端正”的人来看,定要吓得昏死过去。
晨露和梅嫔乘辇车回了畅春宫,岳姑姑迎上来,见面色不对,已知有异。
……
她们争的是宠,是子嗣,争的,是千万年来女子能得到的至高头衔,可曾想过,这一切,到头来都归于尘土,又有什么意义?
这亦是她忙碌半天后,唯一的感受。
“姑姑,这药丸无毒,只是有些异香,会盘亘在体内,三四日不去。一旦遇上某些植物的根,两者相加,就会成会虎狼之药。”
皇上?那就请拿出证据,无故废后,就是帝王也不能如此妄为。
“真是妙计……在自己宫中下手,反而不会有人相信——朕这位梓童,和*图*书真是越发长进了。”
这愤怒,如同冰河破堤,凛然汹涌,锐不可挡——
晨露露出极为吃惊的神情:“齐妃娘娘何出此言?梅嫔娘娘有龙裔在身,太医特地嘱咐过,安胎药不能遇上河海类的‘发物’,所以才……”
此话一出,所有人脸色苍白,一齐放下手中筷箸,如临大敌的模样。有人心慌,竟把一只琉璃碗盏碰倒在地,“当啷”一声,更是听得心惊胆寒。
“谁也不能吗……”
……
梅嫔就是再纯真无知,也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:“姐姐……您是说,那药里有毒?”
她气得脸色越发苍白,由左右侍婢搀扶着,径自回了后殿休息。
她已经全无那份懵懂的安详,她瑟缩着,泣不成声。
她和此事无关,那么,种那些珍奇毒物,又是为了什么?
就是怎样的绝色佳人,怎样的明眸魅惑,也及不上这一眼的风华……
它亦有香味,只是类似松子清香,常人不易察觉。
这宫中,抽丝剥茧的,果然谜团重重。
皇后再也忍耐不住,终于勃然大怒,不等她说完,就打断道:“齐妃,今日数你闲话最多,敢情是狂悖了吗?你若是身体有恙,还是及早延请太医,也免得妹妹们受这些无妄惊吓。”